对话江苏首个拿到食品行业健康证的乙肝携带者

　　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？此间的心路历程怎样？她的生活心态究竟如何？——记者几经周折，终于与陈雪面对面。

　　完全“曝光”后差点崩溃

　　和记者想象中完全不一样，这个在江苏第一个取得健康证的勇敢者，并非全然无畏、高调勇敢。她回忆说：“我没有一些媒体说的那样‘像个战士’，在拿到健康证后，我被一些不守约的媒体完全曝光，当时简直要崩溃了！”

　　当时陈雪接受媒体采访的唯一条件是：“面部打上马赛克，用化名，谢谢了！”没想到，采访她的南京一家媒体上，对她的照片没有经过任何处理，而这张照片被多家网站转载。

　　陈雪记得很清楚：“9月16日晚上拿到证，一夜睡不踏实。17日一早矇眬睡着，却被朋友一个电话惊醒‘你的照片上了报纸上了网，五官看得清清楚楚！’”陈雪当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：“要命！无处遁形！”

　　反复交涉、要求撤换网站照片……折腾一天，9月 17日晚上8点多，陈雪觉得精疲力竭。茫然走到学校附近的理发店：“师傅，给我剪短点再短点！”头发一丝一缕落在地上，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。“姑娘，怎么了？”理发师傅问。“没什么？你继续。”

　　事情已经过去了。“现在我的心情平复了。尽管，还是时常会陷入一种孤独和无助感中。”陈雪说：“为什么我不勇敢？因为孤独感和无助感，整整跟随了我9年。”

　　高中三年，我独自吃饭

　　陈雪今年 25岁，是南京某高校在读研究生。被体检出“大三阳”，是她高一入校时。“年级里查出十几个，我们班就我一个。当天，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‘你有肝炎’。其实他说错了，乙肝病毒携带者并不等于乙肝患者，就说现在，全国约有1.3亿人携带乙肝病毒，而其中乙肝患者大约有3000万。当时，我从四川的一个小乡村，来到城市的高中，父母都是农民，我什么也不懂，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
　　高中的学校寄宿，一日三餐是吃团桌那种，10人一桌，一起吃饭。老师对陈雪说：“以后你不要和大家吃，用饭盆打饭菜到宿舍。”第一次打饭到宿舍吃的时候，越吃越咸——泪珠子滚到碗里，和饭一起吞进肚子里。后来，不哭了，也学会了不当回事，学会了笑，学会了一边吃饭一边看书，因为那样看上去比较自得其乐。其实，那是一种伪装，是故意降低心里的敏感。“以前很敏感，比如同学谈话中，无意说到‘乙肝’、‘传染病’啊，我就特别不自在，能记一年。后来，我就调节自己，不要敏感，神经要变粗，因为，太敏感，或普通敏感，我都无法生存，必须降低敏感，粗线条些，才能快乐。”

　　可独自吃饭的那份孤独，深深烙在陈雪的记忆里，挥之不去。 

　　面前，有堵看不见的厚墙

　　2003年高中毕业，陈雪考取了重庆一所大学。她很感谢院校医院的一位医生：“她问我以前有什么疾病？我就老老实实说，我有乙肝。”拿检查报告时，校医告诉陈雪 ：“你是乙肝病毒携带者，不是乙肝。”她说：“你是农村来的孩子吧，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，我就不写你这项了，否则，会影响你一辈子。”“会影响你一辈子”！这句话，涉世不深的陈雪，当时听来如柳叶浮水之轻飘，而如今想来，真是如秤砣压在心上，句句是实。

　　上了大学，经常看到到处都是治疗乙肝的广告，陈雪看得心里慌慌的。“肝癌、肝硬化，我会吗？我很抑郁，跟爸爸妈妈没法探讨，他们不懂。”陈雪有两个好朋友，我就告诉了他们：“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。”

　　陈雪以为只告诉他们两个，没想到，一年后她才知道，全系都知道了。还不止这些，大学同学知道她是携带者后，都不愿意她坐她们的床。“有个外系的男生出于关心我，对我说了一句话：‘以后，不要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情。’我这才知道，原来，整个社会都很在乎！”

　　“乙肝病毒主要通过母婴、血液、性及医源性传播。握手、共同进餐、共用办公用品等日常生活接触不会传染上乙肝。但遗憾的是，公众往往出于偏见和无知，对乙肝病毒携带者存在着歧视。”陈雪说，“我如果说，我感冒了。别人不会在乎，而如果我说我是‘大三阳’，别人就会退避三舍。我没有怨恨我那两个男同学，我猜想他们没有恶意，只是出于关心，提醒同学们要注意安全。可是，谁来关心我们？”

　　芒刺在背！那歧视，无时不在。你以为没有，却深深扎在你的心最柔软的部位。陈雪后来无意进入“肝胆相照”网站，才知道，这个庞大的群体，毫无例外地生活在痛苦和压抑中。

　　不敢恋爱。“我知道，一直有男生喜欢我，但是我不敢，我怕。怕投入感情后，到头一场空，徒增烦恼。尽管他知道我的情况，也许现在不介意，但将来会介意吗？他们的父母，一旦知道，肯定会竭力反对。我难道让他违背父母的意愿？我觉得爱情经不起折腾，一想到这些，我就悲观无比，我宁愿像乌龟一样，缩在自己的壳里，那城堡，孤独，但不会伤人伤己。”陈雪说到这，目光黯淡。

　　敬佩雷闯但没他勇敢

　　拿这个健康证，对陈雪个人的意义不大。因为她今后有可能从事科研工作。那她为什么要去申请健康证？

　　“我们应该主动促进法律落地。”陈雪说，这几年，无论是立法还是政府的引导，都在不同程度上纾解着乙肝病毒携带者的生存困境。2008年施行《就业促进法》规定：“用人单位招用人员，不得以是传染病病原携带者为由拒绝录用。”《食品安全法实施条例》的规定，又使得食品餐饮业向1.3亿名乙肝病毒携带者敞开了大门。

　　陈雪说，听说杭州的雷闯成功领到了食品健康证，9月1日她就去南京市玄武区疾控中心申请办理健康证。“和雷闯的初衷一样，想引起大家对乙肝病毒的科普知识的了解，多一份了解，就会多一份理解，就意味着公平能早点到来。”

　　但是一张健康证的意义并没有那么巨大，彻底消除乙肝歧视，还有长长的路要走。“雷闯领到第一张健康证后，一家餐饮店的老板就说，即便录用也不会让客人知道他(她)有乙肝，否则对生意肯定有影响。最近有项调查，杭州90%的市民反对乙肝病毒携带者入食品业。”陈雪说，“就像我现在，我依然不敢让自己完全透明于公众。”

　　陈雪明年就要毕业了。“我不希望被学校认出，不希望和学校闹僵，不希望用人单位因此更加抵制我。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希望被曝光的原因。打个不恰当的比方，我好像是个笼子里的狮子，我很想冲破笼子，但又怕被铁笼子再度伤害。”

　　“我真的不是一个坚强的人。”陈雪说：“真想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，不需要他做什么，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了，这样让我觉得此时此刻不止我一个人。”